长白山的雪
在两个人走进一段关系的时间接近整整一年的时候,那是2013年7月,距离今天似乎已经远远超过了实际的三年之久,我差不多忘记了那个夏天,我们是因为什么事情各自推开了对方,回忆这种既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东西,隔了一段时空再往回看,一切都像失了焦的照片。
那个夏天,我在Twitter里写:还未拥抱,还未亲吻,还未一起牵手旅行。
谢天谢地,三年之后的冬天,我竟然捧着花儿徘徊在首都机场的到达出口,一遍一遍地预想着这将是怎样的面对。喜出望外的心情溢于言表,我想那一刻我一定早已开心得像个傻瓜。那种心情,直教人想起胡兰成在《民国女子》写他有一回和张爱玲见面后,去了朋友家里,朋友在打牌,他写道:“只觉坐立不安,心里满满的,想要啸歌,想要说话,连那电灯儿都要笑我的。”而我自己,大概早已快乐得忘记了周遭,路人如何看我,我是全然没有了意识。
微信群里,爸爸妈妈已经等不及了,这的确是隆重的一天,多年异国求学生活的圆满结束,彻底投入祖国和父母的怀抱,最重要的,我们多年异国恋情从这一天起划上句号。第一时间拍了照片,解父母的相思之苦,你笑着拒绝后又配合,我知道,这一刻,做父母的,远比恋人有更多的感情和牵挂在心里。
那是11月1日,按照阳历计算,也是自己的生日,有人说这一天是小光棍节,我却感觉像是过情人节一般。行李不少,打出租车,我坐前排,你坐后排。北京的空气还是像往常一样雾霾重重,交通依然拥堵不堪,司机甚至让我帮他在地图里看哪一段路没那么堵。下车的时候,和司机有小小的不愉快发生。但是一切真的非常好,污染的空气、拥堵的交通、操蛋的外地出租车司机,这一切都像是那最最愉快一天的插曲,让我今天回想起来,都成了美好时光的陪衬。而那之后的深夜海底捞,还有使你在夜晚的北京街头瑟瑟发抖的寒风,以及像随时会有鬼故事发生的住处,都早已成为了这美好一天的背景或是幕布。
翌日是计划已久的旅行。我们从前想着去秦皇岛,去看海,去看长城的东端,去看海子卧轨的故地。我没有告诉过你,与你去看山,还是看水,去天涯,还是海角,其实都有着同样的意义。那意义不在旅行,而在于两个人日日夜夜腻在一起。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,不仅仅是陪你一起变老,而是具体到一日两人三餐四季。柴米油盐,人间烟火,细水流长。你曾经也说,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。
闹钟定在四点一刻,尚不太冷的冬天早晨,两个睡眠不足睡眼惺忪的人匆匆爬起,刷牙,洗脸,收拾行李,约滴滴司机,去机场的行程一切看起来这般顺利。准备换登机牌,你却像是突然讲了个笑话,“我护照落家里了”,真是美丽的意外。而意外的美丽却是那美丽的南航空姐,在看了你手机里的护照照片之后,最终还是把我们放上了飞机。这对于几乎准备改签的我们而言,简直犹如绝处逢生的胜利。当然,好戏还在后面,胜利之外还有胜利,意外显得意犹未尽。就像是后来回到武汉之后,和爸爸妈妈一起在海底捞吃火锅的时候,你用动听的武汉话讲得那样,一定是老天要考验我们到底是否合适,才特意设置了这层层关卡,但事实证明,我们最后总能一一度过这层层考验,真是如同《西游记》里的九九八十一难。
北京飞往长白山的飞机需经长春转机,一段两个小时,一段一个小时,这是两个精彩故事,或是两篇短篇小说。在穿透沉重雾霾的平流层的高空里,我才意识到,这么多年,你曾一次一次飞往欧洲,我也曾一次一次飞向非洲,我们都曾一次一次挂牵过对方,只有今天,两个人才最终坐进了同一个机舱里。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,哪怕那一刻飞机坠机。我并不能清楚地解释这种毫无畏惧的勇敢,只是看到旁边的你安静地靠在我的肩上,生死在一瞬之间失去意义。
在喧闹的长春机场,意外的美丽最终带来并不美丽的意外,换登机牌时竟又被告知找不到机票预订信息,和柜台沟通,给携程打电话,去公安局申请临时身份,好在最终再次化险为夷。登机之前,你说去吃碗石锅拌饭吧,万万没想到,那竟成了日后你反反复复提起的最好吃的拌饭。我想是因为那化险为夷后的美丽心情,还是因为那天早晨没吃早饭的缘故。而去长白山的飞机,简直是我们坐过的最迷你的飞机,只有四列座位,进舱时候几乎快要碰到了头顶,乘客亦不多,多是像我们一样来此旅行,空姐像是导游一般指挥大家登机,空少在机舱前方用肢体语言给大家普及安全知识,新鲜而有趣。一个小时的飞行转瞬即逝。同样迷你的是长白山的机场,雪后初晴的天气,你站在白雪皑皑的广场前,拍照留念,以此纪念我们的第一次一起旅行。
机场距离酒店并不遥远,十几公里的样子,酒店周到地安排巴士来接,阳光真真实实地映在你冻得略红的脸上,路途穿过热带雨林一般的森林,密密麻麻的白桦树看得人眼花缭乱,阳光和落雪再一次形成对照,我终于在心里有了“林海雪原”的现实定义。东北的冬天的确意外的冷,酒店所在的度假区的雪地早已淹没了鞋帮,而酒店门前的柏油路也冻成了冰面。你小心翼翼,如履薄冰,我故意拉着你奔跑,你真的快要开始骂我了,但又非常好。世间的一切似乎在对比之中才能具体,贫富如此,温度亦如此,温度零下的夜里,下来给你买饮料和必需品,那风真如魔鬼一般见缝插针阴魂不散,屋外越冷,屋内越是温暖,温暖的后果便是干燥,加湿器整晚地工作,我们窝在一起看起了恐怖片。记得似是鬼片,你果然如胆小鬼。
在前台约了出租车去天池则是翌日的事,你说起去爬阿尔卑斯山的经历,山上山下每天也有通讯员一般的工作人员通报天气。所以那是略有遗憾的早晨,因为前台告知说山顶因为大雪再次封闭,于是最终决定去大峡谷玩耍。预约的司机礼貌而客气,他说起关于长白山的一些轶闻,据说国家领导人江某竟然五次还是六次都因天气原因登顶失败了,因为天池一年大概只有三分之一的日子适合上去。他又说起那天池里的水怪,我只在网络上的图片里见过,而据科学家讲,这样高海拔的火山湖里,山高水冷,并无任何微生物存在的可能性。不论是去天池,还是去大峡谷,需乘景区观光车从售票处坐至换乘中心,换乘中心距离天池十四公里,距离大峡谷只有七公里,司机于是一路战战兢兢开至大峡谷的停车场。托那天的好天气之福,雪后峡谷景区并不使人失望,游人稀落,落雪的栈道和酒店门前结冰的柏油路一样滑。你不满于我一次次滑而未倒,我却笑你像个老人一样步履迟缓。在峡谷边上,在“松桦恋”的大树前,我们再次一起拍照留念。这一起这么多年,因为异地,因为时间,这样一起旅行的机会的确弥足珍贵。甚至从前不解为何64G手机的内存会不够用的自己,那一天也终于有了长久以来疑问的答案,只因那一天拍了有生以来最多数量的照片。愿照片永远定格你彼时的美丽,留存那长白山关于两个人的美好回忆。
回来时候,竟然又意外地路过松江河镇,是本来计划里落脚的地方,小镇显得矍铄,像冬天里精神依然抖擞的老人,镇子规划并不齐整,街道里却处处显示旅游经济的痕迹,东北特色的饭店如同酒店一样众多,玲琅满目的纪念品商店。司机推荐特色美食,我们坐炕一般的灶台边,吃大锅菜,食物在寒冷地方的意义好像除了果腹,还要御寒。
回程那天,天气竟然沮丧地阴沉起来,仿佛在提醒短暂旅行的结束。在哈尔滨机场转机,完全是从一个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的经历。机场内的工作人员竟然戴起了口罩,夜幕下的哈尔滨似天女散沙,灰蒙蒙一片。你要我看PM2.5,发现雾霾早已经爆了表。回北京的东航航班被告知取消,候机楼里满是滞留的乘客,最早的改签也得等到第二天的下午,滞留于我们的意义便是第二天去哈尔滨的大街上压马路。事实是马路上真的非常冷,大风呼啸,我们仿佛是从一个冬天抵达另一个冬天。看完据说是远东地区最大的东正教索菲亚大教堂,一路经中央大街走到松花江畔,坐索道穿江去对面的太阳岛,正午的阳光照得江面一片波光粼粼。在江中的高空里,你突然问我怕不怕,我想起曾经坐华山索道的经历,那是在两千米的高空中晃晃悠悠,的确有些心惊,但和你一起的这一刻,犹如北京飞长春的千万米的高空里,竟是幸福和心安。
玩耍的那天下午,意外再次姗姗来迟,几个小时之内,改签的当天的东航航班连续遭遇三次延迟,两个人最终不约而同地对飞机感到绝望。想想雾霾导致飞机延误或者取消算不算是一种中国特色。于是又当机立断地改火车,坐最快的出租车赶往哈尔滨西站,过安检,办临时身份,取票,等到坐在检票口的时候才不禁感慨,我们似乎终于可以回北京了。
计划里两人一起的火车旅程应该是从北京到武汉,此刻却提前开始,算是意外带来的惊喜。我完全不记得首都到东北竟然有那么远的距离,印象里也没有这种距离的概念。高铁算下来大概有七八个小时的车程,火车快速地路过一个个村庄和城市,车窗外的世界想起来完全是模糊,记忆的焦点却全在身旁的你,你拿Kindle安静地看欧洲史,我竟然困得趴在你的腿上睡着了。醒来发现傍晚的夕阳再次映在你的脸上,那一刻的你,美到让我不禁想起第一次看你照片时的动心。
火车抵达北京已经接近夜里十二点钟,两个人又突发奇想地去吃海底捞,像抵达北京的第一个晚上那样。回去的深夜,时间再次变得像高铁窗外的世界一样模糊,感觉那时针转得比分针还要快,而那身后白雪皑皑的长白山,从记忆里望去已经非常遥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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